那年盛夏，瓢泼的雨连下了三天三夜。终于，雨迟迟疑疑地歇住了脚。厚重如铁的乌云，渐渐地沉没到天的尽头。天放晴了。久违的阳光，晃得人眼睛疼。树林里，湿润嘹亮的蛙鸣连成片。村南的大河里，涨满了浊水。一群孩子 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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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盛夏，瓢泼的雨连下了三天三夜。终于，雨迟迟疑疑地歇住了脚。厚重如铁的乌云，渐渐地沉没到天的尽头。天放晴了。久违的阳光，晃得人眼睛疼。 树林里，湿润嘹亮的蛙鸣连成片。村南的大河里，涨满了浊水。一群孩子来我家玩，不知谁提了一句：咱去河里看看吧。有人犹豫，有人响应，最终还是都过去了。 大河胖了许多，滚滚的浊水带着刮断的树枝、鲜嫩的杂草、肮脏的衣物甚至还有死猫烂狗，一路向东而去。顺子眼尖，指着河面上的一块木板说：“你看，谁家的大门被冲下来了！” 我们踮脚望去，果然看见了一块黑色的木板，在翻腾的河面上沉浮，好似一叶扁舟。 “那不像木板，感觉是棺材盖子。”二雷说。我们这一伙人当中，数二雷最大，也最见多识广。我们又仔细看去，越看那木板越像棺材盖子。这时，木板已顺水而下，身影越来越小了。 “走，咱追上去看看！”二雷提议。有的伙伴胆小，不敢去，可架不住被人揶揄“胆小鬼喝凉水”，也奓着胆子跟去了。 木板在河面上漂，我们在岸上跑。我们跑过了一大片桑树地，又跑过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古碑，跑到邻村“刀疤脸”的地头时，河道骤然拐了个弯儿，木板在水面打了个旋儿，沉进水底不见了。 我们正欲兴致缺缺地往回走时，二雷朝我们挤了挤眼：“我看刀疤脸不在庵子里，咱划会船吧。” 刀疤脸在河边的沙地里种了二亩西瓜，怕人偷，地头支了个庵棚，晚上住在里面。白天没事时，刀疤脸常划只木船在河面上漂。他在河道下游扯了拦河网，还在水浅处扎了几处密密麻麻的网阵。是远近闻名的打渔人。 但刀疤脸这人脾气爆，像熟好的西瓜，轻轻一碰，立马炸膛。只要看到有孩子玩他的木船，他老远就扯开嗓子大骂。骂的话像是从化粪池里现捞上来似的，粪水淋漓，臭气熏天，听了让人半天不得劲。 刀疤脸不在，木船在岸边的歪脖子柳树下飘飘荡荡地拴着。二雷注意到了，于是动了划船的心思。 一行五六个人，只有胆子最小的大山死活不肯上船。强扭的瓜不甜，我们便不再强拉他。众人分船头船尾坐好，二雷竹蒿一撑，木船便在一阵尖叫中动了身。因河中水势较大，二雷不敢过去，只是将木船拘在水浅处行使。 木船很快便顺水跑出一里多地。岸上的大山累得气喘吁吁，我们则气定神闲有说有笑，不时将手探进水里，甚是惬意。 不觉间，看见一片歪七扭八的网阵，我们知道这是刀疤脸早先布下的，因突降暴雨来不及收，如今被冲得七零八落。脏兮兮的网阵间，混杂着青草和烂鞋，还有几件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何人穿过的衣物。 二雷用竹篙重重地挑起一件红衣，腥水淋漓，脸上故意带着惊恐：“听说这些衣物都是死人穿过的，家里人懒得烧，这才丢进了河里。” 闻言，船上的人慌乱地挤作一团，木船左右剧烈摇摆，差点将二雷掀入河里。二雷气得大骂，把那件红衣往河心里一挑，啪地一声，宛如大鱼入水，随即便扯拽着一只死鸡顺流漂下去了。
绕过那片网阵，我们的木船又继续往下漂流。大山也站起身来，继续呼哧呼哧地在岸边跑。跑着跑着，他突然朝我们手舞足蹈起来，嘴里喊着：“停下停下，前面就是刀疤脸！” 二雷将手横着搭在眼前，像只猴子，看了片刻，脸色一变：“我干，还真是！”我们一个个也抻长脖子朝远处看，还真有一个极像刀疤脸的模糊身影，他稳稳地坐在一只充气的轮胎上，似乎是在摘拦河网上的鱼。这么大的水，拦河网竟然没被冲烂？这么大的水，他身下的轮胎竟然还能稳稳当当地定在水面上？ 我们面面相觑——这是咋回事？可一想到刀疤脸那张凶神恶煞的脸，纷纷嚷着让二雷停船靠岸。二雷也慌了，急忙用竹篙撑地，木船在水中笨头笨脑地打了几个圈，终于船尾撞到了岸边，有惊无险地停住了。 扯着木船的缆绳，我们心有余悸。齐齐望向远处河面上稳稳坐着摘鱼的刀疤脸，又议论开来了：“他咋这么有能耐？” 这时，大山指着河水见鬼似的啊啊大叫，我们这才发现，原来那只木板又出现了。这下我们都看清楚了，它不是谁家的门板，分明是一张棺材盖子。想必是大雨冲塌了谁家埋在岸边的墓穴，将棺椁挟进河里，这才漂起这块令人触目惊心的东西。 棺材盖子在水面浮沉了两下，又一头扎进了河水里。我们的目光跟着它往下走。这时大山又啊啊大叫了起来：“刀疤脸人呢？” 我们急忙往远处看，河面上空荡荡一片，哪还有刀疤脸的身影。他去哪儿？是摘完鱼上岸了，还是沉入河底了？我们谁都没看见。二雷这时也明显不淡定了，他把缆绳往腰上一缠：“咱走吧，把船还回去。” 好不容易将船扯回了原地，缆绳在树身上绕了三匝，又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，二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。进了瓜田，我们往庵棚里瞄了一眼，里面还是空无一人。我们正要扭身回家，这时瓜田里走进一个面熟的女人，是刀疤脸的媳妇，她往常都是笑脸盈盈的，今天却是一脸苦相。 二雷怕她误会我们是偷瓜贼，主动上前解释说：“婶儿，我们没招（碰）你家瓜，就玩了会船，你别跟俺叔说。” 女人看了眼岸边的木船，眼泪突然下来了。她想说什么，但没有说。摆了摆手，意思是让我们走。二雷便招呼我们走了。 路上我们议论着女人的不正常。咋一声不吭就流泪了呢？玩会她家的船，她就心疼成这样？这心眼可真小。 第二天一大早，二雷发疯似的冲到我家，见到我就双手死死钳住我的肩膀：“咱们昨天见鬼了，见鬼了！” 我一头雾水，不知道二雷在说啥。二雷继续说：“我妈说，刀疤脸都淹死五六天了，咱们昨天……” 二雷后面说的啥，我都没听进去。脑瓜子嗡嗡得像是谁在耳边同时敲响了锣磬钹铙。浑浑噩噩了半天，像是丢了魂。后来我奶帮我说了罪，也不知道念的谁的名字，筷子在碗中立住了。我奶用筷子蘸了水，在我额上点了几下，又喂我喝了一大碗热茶，我便沉沉睡去了。 醒来之后，身上舒爽了不少。但刀疤脸浮在河面上的背影，多年后还时不时闯入我的脑海。我至今都想不明白，那天我们看到的背影，究竟是不是他。
——END—— #深度好文计划# 作者简介 洛洛，80后文艺大叔，爱写爱看爱讲话。 本文编辑 他乡读书人 （声明：图源网络，如有侵权，请联系删除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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